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鬓边雪番外 作者都关月
2023-02-25 23:55:26    哔哩哔哩

「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」

阿年手里拿着蟋蟀笼子,一本正经地念叨这句诗。

软软糯糯童声说:「太傅今天讲的这句诗,父皇也念过……我觉得父皇好可怜。」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我怔了一下,原来就连最懵懂无知的阿年,都觉得容虞可怜。

1

我第一次见到阿年的时候,亦是我在冷宫第一次见到容虞。

冬雪尚未融化,房檐上的冰凌子滴着水,皇后宫里的大嬷嬷抱着阿年一脸漠然地站在容虞身后。

我没有理会突然摆驾冷宫的容虞,但是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襁褓。阿年肉乎乎的脸蛋被襁褓遮住一半,但是仅仅只是一半的面孔,就让我心下一软。

这个孩子……像是风雪过后的新生。

容虞说:「你愿不愿意抚养阿年?」

愿意么?他一开口我便明白了他的意图。

我堂堂平戎大将军的嫡女,双十年华眼角已生细纹。面前这个帝王,对我利用过,宠爱过,厌弃过。伴君如伴虎一词我彻底了解了。

如今我仅剩的一丝价值,他都要利用,想要生生剥下我身上最后一块皮。

他要赐给我平戎将军府一个皇子。

呵,何等荣耀,嫡长子啊。

此事大概又是在前朝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了吧。

他问:「沈卓君,你可愿意?」

容虞妖冶的面容上,丝毫不见将我打入冷宫之时的冷厉,淡漠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当真是呼之则来,挥之则去。

他这般待我,我可还愿意?

必然不愿。

但是我想不通,想不通自己在纠结什么,我在将军府养出的铮铮傲气,在碰到那个孩子的一瞬间支离破碎。

他好乖,比我的阿厌还要乖。

那个小小的襁褓被大嬷嬷递送到了我怀里,许是动作大了,将他吵醒了,咿咿呀呀的哭声传来,让我忍不住浑身僵硬。

我呆呆地低头看着他肉乎乎的脸,生平第一次觉得,这世界上最难搞定的不是驯服猛禽,而是让这幼兽一般的阿年不再哭泣。

2

我说不清到底爱不爱容虞,但我最终答应了他抚养阿年。

一个失宠的皇妃,一个丧母的皇子。

我这失势的良妃,捡了一个天大的馅饼。因为一个丧母的皇子,得以出了那暗无天日的冷宫。

大概只有容虞最先想到,这皇子生来就背着克母的原罪。

谣言尚未四起,他将这个孩子交给我抚养。我这将军虎女的身份,会给这个孩子最厚实的倚仗。

相应地,为了这嫡长子地位稳固,我平戎将军府在兵权被夺以后的,第一次得了重用。将军府没落,树倒猢狲散,如今突然得势,朝中势力又一次洗牌。

而容虞,彻底摸清了所有的细枝末节。权御之术,他已经信手拈来。

大家都好,也算得两全其美,互相沾光。

我从冷宫搬出来安顿好,容虞来见我,看见我华服加身,满头发饰,他没头没脑地说,你是为数不多的人了。

什么意思?

说完他转身离开了,我瞥见他鬓角添了一丝白发,疑是自己眼花,他不过二十有余,何来悲喜添白发?

一旁的努月看出了我的疑惑,她上前接过阿年,说:

「娘娘身在冷宫不知,锦和殿的贵妃,殁了。」

我失声一般,怅然良久说不出话,最后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,将眼角的湿润压下去。这后宫最不缺眼泪,无需给自己平添烦恼。

可是,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没了呢?

我听见自己声音低低地问,仿佛声音大了会克制不了眼泪。

「她……怎么去的?」

「听说,是走水了。」

努月轻轻拍打安抚,阿年渐渐安静下来,门外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,我看着容虞渐行渐远的背影,第一次觉得,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有那么一丝落寞。

他大概是有心的吧。

却也只是大概。

3

阿年是皇后的孩子,但是大嬷嬷说,皇后连阿年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去了。

我心生怜悯,对阿年越发上心。

容虞有时候会来看阿年,但是大多时候都是关在御书房。

他变得勤于政事。

可他只有阿年一个孩子。为此前朝呼声不断,帝王儿息绵薄,实乃一大隐患。

容虞眼中的光芒越发沉寂,冷淡的眉目让人想都不用想,他无意后宫。

这副模样让我几乎遗忘,我先前认识的容虞,是个荒淫的帝王。

以前的他广纳美人,只求与锦鹤相像的影子。如今却沉寂得像一谭死水,毫无波澜。

变成这样……是因为她么?

那个被一把火烧死的女人。

4

我记忆里第一次见桐苏,是在御花园百花齐放的季节。

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宫装,满头乌发温婉地挽起,静静地站在花丛旁,用一把团扇轻轻地拍走停驻在她肩头的蝴蝶……

我抱着阿厌,听自己呢喃,她长得可真像锦鹤。

阿厌轻轻呜咽了一声算是回答,随后缩在我的臂弯闭上眼睛睡熟了。

那时,容虞给哥哥的命令是,对西北蛮族无需留情。

哥哥当容虞是一代明帝,铁骑之下,满满都是忠赤之心。可大概是我一介女流目光狭隘吧。我只看到了容虞巴不得沈霆翼战死在西北。

那一道道在哥哥看来看似知遇的圣旨,在我眼里,通通变成了容虞的私心。他巴不得哥哥战死沙场。

一个将军,比不过一个女人。

容虞眼里就是这样,这样的容虞,让我明白,原来史书上「烽火戏诸侯」只为美人一笑,是真的存在的。

只不过,那个女人不是我。那个女人叫锦鹤,是我哥哥指腹为婚的未婚妻。

而面前那个女人,像极了锦鹤。

我打听她,她原来是南宫家旁系的庶女,名叫桐苏。她在宫宴上被容虞一眼瞧中,当夜一道圣旨就抬进了锦和殿。

随后独宠至今。

我当即嗤笑一声,越发觉得这后宫荒唐。因为除了我,其他所有人都有一张像了锦鹤几分的脸。

千篇一律,他却从不会腻。

容虞自认为深情,还不是有一张相似的脸就可以?

我看着那个恬静的女子,摸了摸阿厌逐渐华丽的皮毛。

它最近绒毛尽褪,已然是要变成大孩子了。

阿厌啊阿厌,你说爱一个人到底是怎样?

阿厌睡到打呼噜,我臂弯被它日渐沉重的身子累得有些酸,但是看它睡熟,又无奈地继续抱着。

努月看我抱着累伸手就要接过阿厌,我摆摆手告诉她没事,努月说,娘娘真是待猫比人还要好。

我但笑不语,想告诉她,猫猫狗狗真心定能换得真心,人……却不一样了。只是话到嘴边,又没了说出去的兴致。

5

我真正认识南宫桐苏,是锦贵妃殁了之后。

她一张娇俏的脸苍白得很,久病初愈的模样,大有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架势。

她娇弱地躺在那里,容虞一脸心疼。

我是备了礼来的,因为她早些天落了水,皇帝怜悯,封了她一个答应。大概是落了毛病,所以她一直抱病闭门不出,所以这礼一直没送。

这几日天气回暖了些,她身体见了起色,皇帝亦是接连恩宠。我这礼必然是不能落下的。

我本不用亲自登门,但是我是真的想见一见,这桐苏是什么样的人物。

我见到了。

媚骨天成,人比花娇,偏偏眉目冷静通透,让人心生忌惮。

但是无论如何,任谁都看不出,这样一个弱女子,会有力气将一个身形大她一圈的女子推下池塘。

前天夜里,我亲眼见她将那素来恃宠而骄的锦贵妃推下了池塘,亲眼看着娇纵的锦贵妃在池塘里没了动静。

人美心狠,当真是个厉害的人物。

我带着阿厌将这一切说给容虞听,我打趣他,你这美人,倒是个烈性的有仇必报的。容虞讥讽我见死不救,我挑眉道我又不是菩萨。

我托腮泯了一口茶,怅然道:「不过,你这桐答应,还真是狠啊。」

他闻言,批奏折的动作一顿,瞥了一眼阿厌,淡淡地说,

「没用。」

我将他矮桌上的桂花糕掰碎了喂给阿厌,静静思量他这句没用,是评价什么的。

是锦贵妃死得太草率,还是这庶女手段残暴漏洞百出?想着想着,听容虞唤了一声常礼,常礼无声无息地进来,容虞眼睛也不抬一下吩咐,

锦贵妃失足落水,念及生前侍奉有功,按贵妃的礼制葬了吧。

常礼领了差事出去了,我后知后觉地明白,他那句「没用」,是怪那个庶女下手不干净,还需要他给她擦屁股。

心里仿佛有一根弦动了一下,我撑着脑袋问容虞:

「容虞,你的心里,到底能装多少人?」

我鲜少叫他名字,但不代表我不能叫。他还需要我,所以他就能容忍我。容虞批奏折的朱笔顿住,啪嗒一声,朱墨滴在了奏折上。

他说:「良妃,做好你自己的事。」

我挑眉一笑,告了退。

6

我同容虞,大概是这皇城里最和谐的两个人。

他若敬我,哥哥便敬敬他。彼此心照不宣,我不用在他身下假意承欢,他不必在我面前假意敷衍。

在我尚未情窦初开的年纪,我就被父亲送上花轿嫁给了他,从他的侧妃做到如今的良妃,

不出挑也不落人后。

一路走来,我见的从来都是他面如春山,心似蛇蝎。手段日渐一日狡诈,权御之术逐渐渗透进他的骨子里。

唯有一点不变的是,他所有的例外,都在锦鹤身上。痴迷美色,这是身为一个帝王,最大的禁忌。好在他没有耽误国事,对于哥哥,他也从来只是希望他战死,利用大于他心中所恨。

我从未涉及情爱,一颗心尚未萌动的年纪,便已经被父亲利用,送进了波涛暗涌的夺嫡之争。

权势面前,人心何德何能让人觉得可靠?父母如此,男女之情又有什么用?我不明白为什么容虞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,会因为一个女人不顾一切。

啧,也不是不顾一切,他尚存的理智,亦是对权力的霸占之余才轮得到锦鹤。

所以,爱,到底是什么?

我将手里的肉丝一条一条地喂给我宫里那只雕,它小心翼翼生怕自己锋利的嘴巴伤了我。这雕是哥哥送我的十七岁生辰礼,花了不少功夫。

它刚来的时候不过巴掌那么大,如今张开双翅我一个人站在它面前都显得单薄。

可是那又怎样?

这飞天的猛禽,在我手下温顺得不像话,一行一动里的依恋,让我觉得受用,却也觉得疑惑。

不过养育了它而已,它为什么如此心甘情愿,宁愿失去自由也要讨我的爱抚?

7

母妃,母妃你看!

我从回忆里回神,定睛一看,面前是阿年那张嫩呼呼的小脸。他俯在我膝上,手里举着两张字帖。

「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母妃你看,儿臣写得好不好?」

字迹俊逸的一句诗旁边,是阿年歪歪扭扭的模仿。

我问阿年,这是哪里来的?

阿年不以为然,说这是父皇书房里的。

我心知容虞对阿年过分疼爱,但是皇帝御笔,岂能让人随随便便带出御书房?!

「阿年!」

我忍不住沉声低喝,阿年当即站直了抿嘴看着我,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因紧张紧紧抓在胸前。

「母妃……是儿臣写得不好吗?」

眼见着他眼底含了泪,我心底又一软,但是这件事情需得问清楚。

我的儿子,他可以娇纵傲慢,但是不可以无力。

「你将父皇的御笔带出来,可经过他同意了?」

阿年怔了怔,支支吾吾地说:

「父皇写了好多,儿臣就捡了一张……」

好多?

呵,容虞这是认输了么?

8

他大概是认输了吧。

我起身望了望桐云宫的方向,六月中,桐云宫那棵好大的梧桐树开得极盛,伴着夏日蝉鸣当真是生机勃勃。

我低头看了看阿年,他还瘪着嘴泪汪汪地看着我,见我看他,便小跑过来扯住我的衣袖:

「母妃不生气,儿臣以后不拿就是了。」

他七岁了,那些人也离开七年了。

只是这宫墙深深,埋没了太多情深缘浅,只有那棵树生意盎然,提醒了留下的人,有人曾经来过。

「你既然知错了,就自己去寻你父皇认错,自己做的要自己承担,你是皇子也不能例外。」

阿年见我语气松动,当即破涕为笑,捏着那张纸跟我告辞去向容虞「请罪」。

9

那夜容虞来了,来时天色已晚。

我坐在廊下躺椅上纳凉,努月在一旁给我摇着扇子驱蚊。

容虞顶着月色而来,一头白发仿佛带了月光。

是的,他头发全白了。

七年,他一张妖冶的容颜不改,满头青丝却是雪一样白了。

我没有给他行礼,他亦是不追究,努月将扇子放下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,将院落留给我跟他二人。

他什么都没说,我也不想问。

我跟他的情分本就利益使然,利息至上,那份情谊本来应该牢固。可是阿厌死的那天,那点情分就化成了飞灰,再也没有了。

容虞说,我想见一见锦鹤。

我拿了努月留下的扇子自顾自地摇,静静听他的后话,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出声。

我抬眼一看,发现他坐在榻上撑着脑袋,哭了。

容虞哭了。

我心里顿时一股烦躁,又夹杂一种没来由的心疼。无关其他,只是看他孤身一人这么多年熬过来,如今终于崩溃了。

我知道他早就不爱锦鹤了,他早就爱上了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。

他素来骄傲,深宫没什么乐趣,这七年我唯一感兴趣的事情,就是等这一天。等容虞认输,等容虞自己承认。

可是这一天突然到了的时候,我又发现我不是那么开心。

容虞虽然对平戎将军府并不厚爱,但是说到底他所有立场都是出于一个帝王的利益。

我甚至有些佩服他,能孤身一人忍受这高处不胜寒的孤独。

他的崩溃,让我这份佩服骤降,「不过如此」这一评价在我脑海一闪而过,残影却再也挥之不去。

10

我看着容虞无声无息将眼泪压下去,厚重的呼吸让我明白,这个人可能真的有心。

我问他:「你爱不爱她?」

她是谁,我没有说。但是容虞抬头看了一眼桐云宫夜色中隐隐约约的梧桐树冠。

我摇着扇子,轻轻地说:

「宫中不兴树旺,你却偏偏任由它长。宫墙方正,木秀其中,这是个『困』字。容虞,你把自己困住了。」

我看着容虞精致的侧脸,想起他曾经的所作所为,觉得他罪有应得,忍不住讥讽他:

「你如今这般作态,当真是忘了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?」

他面上一白,显然是记起了桐苏第一个孩子。

他都记得!

他记得是他一手利用我的阿厌,驱赶它冲撞了身怀六甲的桐妃,又用一碗落胎药杀了那个孩子,也杀了我的阿厌。

那件事像个导火索,后宫前朝看似无关,实实则牵一发动全身。朝中势力经历了一次大洗牌,哥哥为了救我,亦是为了保全平戎将军府,将烫手的兵权交出。

但我还是进了冷宫,桐妃痛失爱子,我的阿厌还是死了。

伴君如伴虎,不知何时起,曾经助他上位的人,一一被他玩弄。我看着他从青涩的少年逐渐变成颇具城府的帝王。

看着他用所谓的权御之术,让平戎将军府蒙受屈辱。哥哥一片忠赤之心被他践踏,树倒猢狲散,平戎将军府一时间受尽白眼。

一切都是出自他手,如今他却满脸悲色地在我面前坦白他的后悔,后悔这一切做尽以后,死了一个最爱他的人。

容虞,这如今的样子,是要告诉我,你很爱她么?你的爱,真是让人喘不过气,锦鹤避之不及,而她却承受不起。

容虞瞳孔蓦然放大,眼神空洞,精致的眼睛干涸地流不出一滴眼泪。

我嗤笑一声:「你若是真的想见锦鹤,那我便替陛下写一封信给哥哥。」

让他回来,让他带着他的妻子锦鹤回来,让你看一眼你日思夜想的脸。

我起身回了屋,一丝丝凉意从心底慢慢涌现,随后浸入四肢百骸。

努月担忧地看着我,我摇摇头说:

「我累了。」

11

他终究是托了我书信一封,寄往了西北,言辞之间绝口不提他当年对锦鹤的执着,却是恳求锦鹤回来,让他再见一面。

容虞说,我想她,想再看一眼她。

我不明白他说的「她」到底是谁,直到常礼托着一件纱衣呈了上来。那纱衣颜色娇嫩,轻薄的料子上锈满了梧桐花。

容虞木着一张脸抚上那件纱衣,声音嘶哑地开口:

「她走后朕才知道,她最喜欢梧桐花。」

她喜欢梧桐花,但是锦和殿上下却尽是合欢;她喜食甜,却是每一口都随朕……

直到今日,朕都无法一一说出她的喜好,对她的亏欠,下辈子都还不清了……

他一张脸容颜依旧,可满头的灰白却不是他这个年纪本应该有的。

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
他当真深情至此么?那既然深情至此,当初又何必算计?

12

锦鹤回来的那天,秋燕南飞。

满城秋意萧瑟,锦鹤一袭男装,轻衣快马而来。

西北风沙催人老,但是在锦鹤身上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。锦鹤遥遥见了城楼上待她的我,当即就打了一个响哨,然后对我粲然一笑。

潇洒的模样,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,仿佛回到十年前。

锦鹤是哥哥指腹为婚的妻子,长我两岁。

她出身书香门第,自幼听闻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习武之人。好奇催使她接触武功,结果她是个习武天才。

后来几经辗转,同哥哥两情相悦。

她待我极好,平戎将军府只有我一个女儿,母亲早亡,父亲与哥哥不懂女儿家的心思。

那些深处闺阁的日子里,只有她愿意带我逛遍京城,听我讲女儿家的心事。

她跟容虞的孽缘,却也是因为我。

我十四岁那年就被许配给了容虞,一个无恶不作,不学无术的皇子。

容虞生母生前极其受宠,但是生下容虞没过多久就死于非命。先帝震怒,彻查下去却不了了之。

容虞十一岁就被送出宫自立王府,旁人眼中这是独一份的殊荣,是先帝对他的庇护。在容虞眼里,这却是先帝厌弃他的表现。

于是,他自暴自弃,不学无术。

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将我指婚给他!

我求父亲,求哥哥……哭求无果。

我认命了。

但是我不知道哥哥背着我去将容虞打了一顿,他下手不知轻重,打得极狠。

是锦鹤阻止了哥哥。

也就是那一场阴差阳错的阻止,在容虞眼里变成了恩情。

新婚当夜,容虞一双眼睛目光沉沉,他挑眉告诉我:

「左右你不喜欢我,待我抬她进府,你们依旧做好姐妹,如何?」

怎么可能?

锦鹤骄傲,怎么可能为人妾室与人共侍一夫?何况那个人是我……

后来,哥哥打容虞的事情终究是被父亲知道了,父亲斥责哥哥不成器,将哥哥打发去了西北历练。

容虞对锦鹤的纠缠愈发步步紧逼,锦鹤一气之下只身怒往西北。

我诧异于锦鹤的魄力,又羡慕她的勇气。我以为容虞会放弃,但是没想到他毅然追了出去。

我不知道在西北容虞经历了什么,但是回来以后,容虞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玩世不恭。

想来,他从那个青涩的纨绔皇子,变成颇有城府的皇帝,蜕变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。

而京城,也是从那个时候,没了锦鹤的影子。

13

人总是经历一些什么以后,就悄悄换了一性格。

或许当时无知无觉,但是蓦然回首,自己都会诧异,原来比之当年,已是相去甚远。

锦鹤回来以后,容虞真的只是见了她一面,便送了纱衣,命了画师作画,眼底隐隐约约透着一种……失望……

锦鹤似乎没变,但是我又觉得她变了。

我能在她身上看到以前的影子,但是每每又觉得不同了。对镜自醒,却是觉得变了的人是自己。

锦鹤看着那棵繁盛的梧桐树,一时间沉默了。

彼时她正身着那件满是梧桐花样的纱衣,傲然立于树下,身姿挺拔,没有半分桐贵妃的娇媚。

画师犯了难,锦鹤许是觉得好笑,冲我提了提不合身的裙摆。

我忍俊不禁的同时,注意到纱衣之下,隐隐浮现一些我不知晓的东西。她的右臂上,密密麻麻刺了大团大团的花,隐隐约约蔓延至她后背。

作画的事情暂时停滞了下来,因为锦鹤实在扮不出桐苏的半分仪态。

锦鹤对此只是嗤笑一声,人都死了,早干什么去了?!

我问她如何真的敢回来,锦鹤眸子颤了颤说,本来就想回来了,只是父亲一直不愿意。

我心下了然,当年锦鹤为与哥哥的两情相悦,也因为容虞的纠缠,只身前往西北,终究是给南宫一门落了话柄,成了当年京城的大笑话。

锦鹤捏着杯子悠悠地转,她声音沉沉,有着宫中没有的低沉,透着的是我不能再拥有的洒脱。她说:

「我是不在意,只是这么多年过来,心思沉淀了一些,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何那样雷霆震怒。我乃嫡女,一言一行本当代表南宫一门的颜面。我为一己私欲丢了家族颜面是为一;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我不顾后果只身犯险是为二。如此大逆不道,不明事理,不顾大局,父亲生气……是应该的。」

锦鹤眸子里的光闪亮亮的,见我颦眉看她,她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来。

接着她又说:

「多亏你叫我回来,给了我一个台阶。」

我看着锦鹤,到底明白了她的不同是哪里不同了。

我原以为,我们之间只有锦鹤活得肆意,如今却明白,原来人人都有遗憾。

「姐姐,你后悔么?」

我叫她姐姐,这是我尚未出嫁的时候对她的称呼,如今再拾起来,显得陌生又遥远。

锦鹤一顿,最后嘴角慢慢泯出一个笑,眼中的光芒变得温柔:

「不后悔。虽然有遗憾,但是我不后悔。」

夫妻和睦,儿女双全。

是了,锦鹤已经同哥哥在西北生儿育女。

我看着她的脸,那种恬淡的表情,在她脸上本应是生疏的,但是却那么合适。

14

画师画了一幅又一幅,都被容虞一一否认了。

哪怕是我见了那画,不得不感叹栩栩如生的画,也被他一一否决。

我看着他站在那里,手边尽是画的碎屑,只觉得他的难过我无法体会。我知道自己大概是心肠冷透了的人,所以我没有办法去同情了。

锦鹤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问我:

「她如果知道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,会是什么心情?」

我想了想,真心终于换得真心,大概是开心吧?

锦鹤默了默,我猜,她会难过。

我不解,她又说,她爱他爱到肝肠寸断,他如今这副模样,她必然心疼。纵使我们觉得他咎由自取,但是在她眼里……未必。

我依旧不理解,锦鹤说,卓君,日日看着他,有没有爱上过谁?

我脑海有一片空白,然后木木地摇了摇头。

15

画像最后也没画出所以然,容虞挑剔,但是锦鹤终究要离开了。

她是将军夫人,她的家,如今在西北。

她走的前一夜,容虞允了我出宫陪她。

不知为何,我褪去了满头冰冷的发饰,脱下了华丽的衣袍,穿上了我是将军嫡女时的装扮。

她见我时好一通呆愣,随后笑着问我,要不要陪她逛一逛夜里的京城。

我同意了,但是没想到是她骑马载我。

我缩在她怀里,任凭她快马在京城大街小巷穿梭。

宵禁了,但是我握着平戎将军府的令牌肆意妄为。

风声夹杂她的笑声在我耳畔,我想说,我舍不得她走了,她走了我就又要孤零零一个人了。

但是话没说出口,她就有一句没一句地给我讲了个故事。

故事很长,却又很短。长话短说,就是她十七岁的时候,在西北的绿洲边缘,一把将年轻的皇子从弯刀下推离。

那弯刀大概被用了十成十的力道,几乎将她从右臂横贯到左腰侧劈成两半。

这一刀,让她在鬼门关走了两年。

待她恢复得差不多,已经是两年以后了,但是右手是废了个差不多,再也不能提剑。

后来的后来,她嫌弃刀疤丑陋,就让南疆的一个蛊医给她刺了满背大丽花。

马儿依旧在城中肆意奔跑,空无一人的街道上,我听见自己若有若无的抽泣。

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,但是就是很难过。所有人都不再是我记忆里的模样了。

16

锦鹤离开了,她走后,我过回了以前的生活。

每日等着阿年下学,听阿年给我事无巨细汇报他的一天。

那天,我做了一个梦,梦里是那个女人。

面容看不清,但是我知道她是桐苏。

我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,连梦里都是模糊的。

梦里她很瘦,穿着藕荷色的纱衣,长发松垮地挽起。微风吹来,她飘渺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。

画面一转,我看见她禀退了所有人,一脸淡然地用烛火点燃了房间所有能点燃的东西。

雀跃的火苗里,我看见她脸上有片刻悲伤,但更多的是解脱。

我在梦里疯狂地呼救,但是只能看着桐云宫化为了灰烬。

那片灰烬如今依旧在,桐云宫的废墟上,只剩下了容虞在她头七那天种下的一棵梧桐树。

梦醒以后,我看着那棵梧桐树,一时间思绪万千。

17

十月,容虞下旨召平戎将军进京,命其携带妻儿回京常驻。

十一月,容虞驾崩。

满朝哗然,重拾兵权的平戎将军沈霆翼,扶持太子容锦年登基。

18

容虞死了,很突然。

国丧繁复,忙得人一天脚不沾地。等到彻底结束,我才有反应。

我才后知后觉,容虞……真的死了。

阿年说,父皇很久之前就叮嘱他,作为一个国君应该做什么,不应该做什么……

我看着阿年哭肿的双眼,心里有一个地方,一坠一坠地疼。

容虞大概早就想离开了吧。

这个人,有心的,而且一颗心还很傻。

哪里会有因为恩情而爱上一个人的啊……

熬到阿年七岁,熬到满头白发,熬到盛世太平……

他就撒手离开了,他才撒手离开。

盛世太平,国力强盛,已然不再需要他了。他离开也就不那么给别人添麻烦,给这天下添麻烦了。

我看着偌大的皇城,漫无边际的白,忍不住喃喃道了一句,痴货。

19

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
容虞死后的第一个冬天,我站在雪地里看阿年一身明黄冲我走来。

见了他稚嫩的眉目,我神思一晃,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父亲命我与他初相见。

我横眉冷对,他玩世不恭。

我被激怒跑掉,路上碰见了特意寻我的锦鹤……

神定思归,有人通报,

说桐云宫那棵梧桐树,昨夜被雪压塌了。说那树内心里都烂了,不知道它哪里来的福寿,竟然能在那里坚持了那么多年……

20

容虞离开的第三年,南宫家如今的家主,亦是当今擎云长公主的驸马骤然长逝。

南宫礼云死了,擎云悲叹他临死都挂念锦鹤,家中藏有锦鹤画像数十张。

张张背后的梧桐树都开得繁盛。

关键词: 平戎将军 我寄人间雪满头 隐隐约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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